首頁 社會 香港的問題,要從家說起:從《白手興家:香港家族與社會 1841–1941》看當代社會權力的重組與幻滅
壹玖肆伍·國際香港圖書典藏館 • 發布於 1 週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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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的香港,還可能出現另一個「白手興家」的故事嗎?
在資產階級已固化、樓市與政權深度交纏的今天,這個問題似乎幼稚。然而翻開《白手興家:香港家族與社會 1841–1941》,我們看到的卻不是虛幻的傳奇,而是一部制度未成形時的社會自組圖譜:在英殖統治極少涉足的早期百年裡,是誰提供了教育、醫療與基本社會秩序?
這些並不是殖民政府的職責重點——根據鄭宏泰與高皓的研究,在1841到1941年間,港英政府對華人社群的管理多數停留於司法與稅收層面,社會服務、教育與醫療等大量需求,實質上仰賴民間家族集資與興辦 。
家族,不只是經濟單位,更是信任的容器?
當我們重讀《白手興家》時會發現,香港的早期發展並非純粹資本推動的結果,而是「家族—社群—市場」三角關係的產物。從羅文錦在報業與醫療上的投資,到李樹培家族在教育與公共服務上的深耕,再到李石朋以押店、地產拓展成為資本巨頭的歷程,每個「白手興家」的故事都離不開一個核心:信任如何構建。
羅文錦並非殖民統治者眼中的理想合作對象,他與政府的關係介乎協商與制衡之間,但他能獲得社會廣泛支持,正因其主持的《工商日報》與養和醫院,成為市民可依賴的資訊與醫療平台。他既不全屬商界,也不純粹是知識階層,而是以家族網絡為基礎,在制度邊緣創造公共價值。
這種信任機制,在今日香港正日漸凋零。無論是財團辦報、跨代傳承基金,還是政治與商界人物的家族關係,公眾多以「裙帶」、「壟斷」、「特權」觀之。當家族不再是社會信任的建構者,反而成為權力排除的象徵,意味著整體社會對家族資本的觀感已從仰望轉為質疑。
新時代的家族失語:從「社群連結」到「體制嵌入」
在《白手興家》的家族故事中,有一項共通特點:這些家族大多在制度未完善之前起家,在無法依靠政府的時代自建網絡,在殖民治理容忍之下尋找空隙。但到了今天的香港,我們觀察到一個明顯轉變:家族不再是制度之外的力量,而是徹底嵌入制度中的一部分。
當家族成為政協、人大代表,或進入選舉委員會成為建制政治參與者的一環,他們的社會角色便由「秩序創造者」變為「權力穩定器」。這樣的身份轉換,使得不少曾有改革抱負的家族失去獨立性,甚至喪失「從社會來,到社會中去」的原始衝動。
曾經李光耀在新加坡強調政府與家族企業的清晰劃界,今日香港卻朝著相反方向前行:地產財團幾乎影響所有政策層面,包括土地供應、房屋分配、醫療資源與教育撥款。這種「政經共同體」的形成,使家族不再需要透過服務社群來獲得地位,而僅需透過對權力的忠誠來確保存續。
香港的「家族政治」與國際比較:新加坡、台灣與我們的距離
回望亞洲其他地區,我們可見不同的「家族與社會」模式。新加坡的家族企業在政策框架下受限於反貪機構監管,不能過度滲透公部門;台灣的企業家族則往往需透過公共論述與社會參與重塑企業形象,如張榮發基金會、台塑企業永續部門,皆努力將商業活動與社會責任接軌。
但香港呢?《白手興家》展示的是一個從零開始的時代——那時候沒有政策補貼、沒有特權通道、沒有「合作框架」,一切靠自己搭建信任網絡、累積口碑與承擔社群責任。這樣的歷史反而成為今天制度設計者該回望的座標。
我們是否能讓新一代的家族或企業,重新透過實質社會貢獻來獲得社會認可,而非單靠政治接軌?如果不能,那麼我們將失去的,不只是另一次「白手興家」的機會,而是香港最核心的社會再生能力。
家族記憶的政治與文化隱退:從祠堂、家書到公共敘事的缺席
另一層被忽略的轉變,是家族記憶如何逐漸退出香港的公共敘事。過去的宗祠文化、家族檔案、族譜撰修,是一種歷史與身份連結的形式,也是一種代際責任的實踐。但今天,家族記憶往往被視為私人財富的象徵,而非文化延續的基礎。
《白手興家》中不少篇章提及家族如何透過文書記錄、族產分配、集體決議維持家道與社會影響力,例如李石朋家族的押店簿冊、周壽臣的資產信託、何東的教育捐贈備忘錄,皆為一種文化上的「制度」。這些看似瑣碎的操作,其實構成了一種在法律與信任之間的民間治理技術。
當這種文化被消解,家族被簡化為「權貴」或「資產」代名詞,我們也失去了一種用歷史治理當下的能力。今天的香港,迫切需要重建「記憶的制度」——無論是社區史、企業史、家族史,皆應重新獲得公共敘事的位置。
結語:我們要的是傳奇,還是現實可複製的社會動能?
《白手興家》之所以仍值得細讀,不是因為它讓人懷舊或感動,而是因為它提供了一套被遺忘的治理原則:當社會面臨困難,真正有效的不是命令或資源,而是信任與責任的再建。
今天的香港正值分岔點。制度仍在,但信任已損;財富仍有,但社會連結斷裂;公務猶存,但公共性不再。我們還有機會從家族、社群、企業與地方中找回那種從零開始、為群體服務、以信為本的社會動能嗎?
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麼「白手興家」便不只是歷史,更是未來的密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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